——千載沉淪夢中天 一片剛心破萬軍——
這一天的早晨瀰漫著與平常截然不同的氣氛,或許是這個終年乾旱的沙漠地帶突然來了場大霧,驛站裡休憩的人們和馬廄裡的馬匹都很不安。
究竟是人們的騷動影響了馬匹,還是馬匹的鼓譟影響了人們?沒人說得準,然而眼看送往南鎮的物資車隊就要來交接,誰也不想在這時候讓單純的惡劣氣氛搞砸了一切。
商會這次出了一大筆錢,以及足足裝滿兩大輛雙頭馬車的新鮮泉水作為報償,酬勞早在三天前就先行送達。從嗜財如命的商會竟然選擇這種預先全額付款的不利契約來看,運送的物資絕對不是什麼可以見光的東西。
當然,豐厚的酬勞只代表一件事,那就是——對整個運送行動百分之百的保密。
被襲擊,也是當然的。
對於在這裡幹保鏢的人而言,錢倒不是重點,畢竟這兒原本就只是小小驛站改建而成的區區方寸之地,花不到什麼錢;但是飲用水就不同了!當初這座驛站設得急,出資者也沒想過永續經營的問題,因此當驛站意外地發展成保鏢們的半永久居留區時,急就章的簡易輸水渠道就顯得太過簡陋。
只有馬匹才喝得下那混濁、和有大量泥沙的泥水,飲水問題對於在這裡生活的人們而言,是最重要的課題,也因此「水」這種東西,才會在沙漠市鎮裡成為另類的交易代幣。
「啪哩!」一個清脆的聲響在人群中爆開。
原本就焦躁不安的保鏢們聽到這聲音,不滿的情緒更是高漲,幾個人循著聲音的來源找去,是商會先行派來負責監督物資交接的負責人。
那個人,正專心地剝開栗子殼,然後慢條斯理地一口塞進嘴裡咀嚼著。
「喂!你!」光頭的男子首先發難,他最早住進這個驛站,嚴格說來算是這群人裡的頭。「你吵什麼吵!」
有點積蓄的人都往南鎮去了,即使身無分文,只要對自己的體力有點信心,肯吃苦,南鎮也不是沒有邊垂地帶的老房子給人居住,並不是南鎮有多好,只是它至少還是個機能完整的市鎮,和驛站這種連名字都沒有的半個村落相比,終究有著天壤之別。
住在這裡的,都是些不見容於社會的亡命之徒,他們為了自己的生活,從事著「保鏢」這種定義微妙的工作。
總而言之,同樣是殺人搶東西卻還額外有錢賺,重點是還合法,那可真是個好消息。
正因為住的都是這樣子的人,群體之間總會衍生出一套判定誰是頭的默契,出來討生活嘛!都有各的苦衷各的脾氣,雖然人多好辦事卻也七嘴八舌,有個統籌一切的人出面協調當然是最好,然而該由誰當家?要不就是最老,要不就是最強,對這群過著鬣狗般生活的人而言,弱肉強食也不過就是這麼一回事。
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面對那個嗑栗子的男人,光頭佬總是得第一個跳出來喊話。
「啪哩!」
「我說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光頭佬本來要說完的,卻被那男人的一個眼神給威嚇住,硬是把要說的話給吞了回去。
這個男人,不好惹。
光頭佬是第一個將驛站當家的人,本來這個驛站只是個王國政府開放民間郵務公司營運的實驗地區,大家都才剛開始,只想了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鋪設各個城市間的驛站點,只想要比競爭對手更早一步用快馬將客人交付的包裹送達,卻想不到在供需之間的掌握出了問題,像南鎮這種小地方平常根本就沒有信件往來,而這還只是眾多失敗驛站點中的滄海一粟。
後來出資者不玩了,荒廢的驛站也沒人想過要拆,就被見縫插針的光頭佬拿來當成了自己的私人傭兵事務所。
不知怎麼地,慢慢的也成了一個小團體。
其中當然不乏過來爭奪老大地位的人,對於這些挑戰,光頭佬總是義不容辭,然後從容不迫。
畢竟,雖然不像大名鼎鼎的「巴爾札克家族」核心人物巴爾札克那麼威震四方,闖蕩江湖多年的光頭佬還是很強的。
這個嗑栗子的男人,或許有著不輸給「七劍」巴爾札克的實力。
來談談「七劍」巴爾札克。
這個男人據說來自海洋另一端的北方彼岸,二話不說地就斬殺了幾位地方上有名氣的劍士,其中也籠絡了幾位他覺得不錯的夥伴,一起組成「巴爾札克家族」這個團體,說穿了就和光頭佬做的事情差不多:不以殺人為前提,但什麼工作都接,而且也不排斥殺人。
巴爾札克會有「七劍」的稱號,在於他總是背著七把劍行動,七把造型迥異的劍,再戰鬥中,巴爾札克總會帥氣地將七把劍甩上天空一字排開,然後從中抽出一把看上眼的朝對手當頭就是一劈。
聽說巴爾札克在北方彼岸被稱為「名劍使」,口語上的解釋是「天下無敵的劍士」,不知道說出這種話的北方人究竟在想些什麼,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巴爾札克始終都是個讓人讚嘆的劍士。
對於有這樣的同行,光頭佬清楚知道自己的斤兩,從沒想過要和家族競爭什麼,只想好好地在這個驛站當中接些平凡、但偶而仍會像今天一樣享受某種刺激的工作。
在今天之前,光頭佬並沒有出人頭地的夢想,他相信自己會當個不上不下的保鏢過完一生,或許那天真的踢到鐵板,就這麼被人殺死了也說不定,反正日子就是這麼過,既然山中無老虎,能在驛站當個猴王也不賴。
然而當他與嗑栗子的男人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那些曾經遺忘、甚至可能從來沒有過的成名美夢,卻突然之間湧了上來。
如果能夠和這男人聯手……
光頭佬這麼想著。
就算是當個男人身旁的配角也好,只要能夠享受一下戰在萬人之上睥睨一切的感覺就好,說不定自己也會被人冠上什麼稱號,比如「黃昏使者」之類的,意義什麼的都不重要,反正能夠滿足一下心中小小的虛榮心就好。
「啪哩!」
「你一直盯著我,有事嗎?」嗑栗子的男人問道。
「不,沒什麼……」
「是嗎。」男人朝口中丟了顆栗子,含糊地邊嚼邊說道:「等等有人來,叫我。」
「啪哩!」
「是……」
看到光頭佬態度的轉變,原本打算同仇敵愾的夥伴們全傻眼了。他們認識光頭佬也不是一兩天的事,從來也沒見過老大對人這麼低聲下氣,再怎麼說,這一幫人的身手如何大夥心裡都是明白的,如果連光頭佬都不敢和男人起衝突,那一行人最好也識相點。
這就是如同鬣狗般的他們的生存之道。
就算團結起來再怎麼凶狠,終究鬣狗還是不敵孤傲的魔狼啊。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早晨的濃霧到了中午,竟然演變成伸手不見五指的異常事態。
預定交接的時間已經過了,該要滿載前往南鎮物資的車隊卻還沒到,也不見前頭通報的斥侯的身影。
馬廄裡傳來馬匹的嚎叫聲,以及節奏絮亂的馬蹄聲,看來馬兒們的不安也已經到達臨界點,再放著不管,很快就要全面失控。光頭佬一方面派出兩個人去安撫騷動的馬群,另一方面也擔心起延誤的物資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遠遠地已經聽見了馬蹄的聲音,無數的馬蹄聲,轟隆隆的馬蹄聲在地面上敲打出低沉而莊嚴的戰鼓聲威,那樣的震撼,連大地都被撼動了。
牆上的鹿頭掛飾咚地一聲砸了下來,在木造的地板上滾了幾圈,角就卡在吧台旁的高腳椅邊。
馬廄的方向夾雜著馬匹的嘶嘶聲和人的咒罵聲,然後在一陣劇烈的撞擊聲後,突然安靜下來。
有人受不了這樣恐怖的氣氛,尖叫著衝出門外,抓著劍在半空中胡亂揮砍。
那個人一衝出屋外就被濃霧吞沒了,只聽見銅劍揮動時,金屬與空氣震動時所發出的響聲。
「啪哩!」
嗑栗子的男人還是很冷靜地剝著皮袋裡取出的栗子,毫不遲疑地往嘴裡送。
真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氣度就是不同。
光頭佬一邊暗自讚嘆,一邊也想著這次任務結束後,該怎麼和這男人提出一同合作的計畫。
即使大多數人都已經到達極限,快要撐不下去了,嗑栗子的男人所呈現出來的風範就是讓人感到安心,光頭佬也就不由自主地鬆懈了下來,哪怕現在的狀況似乎不該是個良好的放鬆時機,光頭佬就是有種天塌下來也有那男人頂著的感覺。
也因此,當他發現屋子裡有別人存在時,已經來不及了……
站在離夥伴們稍微有點距離的地方,他吃力地轉動著方才扭傷的手腕,似乎是太輕敵了,直到現在他才注意到原來虎口有個裂傷,是被砍的嗎?不太像,八成是對方的武器來得又快又急,一時之間沒握緊劍柄,給自己割傷的。
以結果論,這次的收穫還不賴,夥伴們正興奮地打開塞滿罌粟花種子的木箱,這一顆顆雞蛋大小的東西要是成功流入黑市,那可要害慘不少人了。
他對工作背後的動機沒什麼興趣,如果今天的委託人換成商會,他同樣會盡全力確保這些「物資」送抵南鎮,反正他本來就不該過問物資內容,南鎮後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也和他無關。
這就叫做專業。
「果然弄傷啦?」說話的是一名臉上有著燙傷的少女,她正從布包裡拿出一路上採集而來的藥草。「果然我們家族裡還是需要治療師的吧。」
「嗯。」
「反正你這麼強,不容易受傷,所以也不需要是吧!」
「嗯。」
「受不了你……」
「那個光頭……挺不錯的。」
「哦?」
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傷,從好多年前開始,就幾乎沒有人能讓他受傷了,更何況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保鏢集團,這次任務除了奪取商會物資,委託人還要求血洗承接護送工作的這個驛站。
似乎是要殺雞儆猴啊……
總之這個部分的事情不需要他去關心。
雖然已經說了不需要,但家族裡的幻術師還是體貼地施放了迷霧,並且附帶萬馬奔騰的特效,確實是達成很棒的奇襲效用,只是這麼做的話,連自己也看不清楚目標啊!害他在馬廄擊殺那兩人時連續揮空兩次,差點就要造成反效果了!關於這個問題,他覺得有必要和幻術師好好談談。
「反正……」
「嗯?」
「……沒事,」巴爾札克說道:「回去通報之後,大夥兒再去喝一杯吧!」
巴爾札克潛入驛站後,順手砍了兩個在馬廄安撫馬匹的保鏢,便直接抓著武器闖進光頭佬一行人所處的一樓大廳,唯一檔下他攻擊的就是光頭佬,對自己身手一向有充足自信的他還為此遲疑了一瞬間,隨即便是大開大放地展開猛烈攻勢。
檔下攻擊的光頭佬根本不知道是誰在攻擊自己,只知道逐漸蔓延至大廳裡的不自然濃霧絕對是敵人的攻擊,一方面自責沒能早點發現這項關鍵,另一方面還要面對眼前迫切的威脅,根本無暇分神自己和對手的每一次交鋒究竟把哪些東西給捲了進來。
總之就是相殺。
哪怕敵人用了什麼幻術,真正互相廝殺的還是最純粹的一對一,在這一來一往的刀鋒劍影之中,光頭佬連對手到底程度如何都不知道了,只知道稍有分神,死的就會是自己。這就是這麼一場激烈的戰鬥。
「啪哩!」
一個讓人不得不去在意的聲響在空氣中剝開,互擊的兩把劍立即轉向聲音的方向。
巴爾札克的橫掃。
光頭佬的刺擊。
當劍尖刺進肉體後,肌肉收縮回饋在金屬身上的拉力傳達至光頭佬掌心時,他才抬起頭來注意自己砍到了誰。
嗑栗子的男人,人中以上的部分被另一把鋒利的金屬物體劃開,脖子上只剩下一個如同盛裝著血色葡萄酒的大碗,不斷地由碗底湧出大量的穢物。
不會吧……
光頭佬瞪大了雙眼,使個手勁將劍抽出,又是另一道噴泉自前胸貫出,濺得光頭佬滿身的血。
下一瞬間,當巴爾札克趁勢一劍刺進光頭佬胸口時,就再也沒人分得出那些血,究竟是來自光頭佬,或是那個嗑栗子的男人了……
延伸閱讀:【那個人的足跡】〈導讀〉
延伸閱讀:【那個人的足跡】〈溫柔的惡魔〉
2008/02/10
【那個人的足跡】〈嗑栗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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