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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5/19

【那個人的足跡】〈死刑犯〉

 


千載沉淪夢中天 一片剛心破萬軍 



  這是一份讓人感到棘手的工作。

  來到這個國家是在三天前,在此之前,足跡近乎踏遍全大陸的他,在已延續數百年光陰的生命中,對這片土地竟從未有過絲毫印象。

  位在大陸南方,海峽對岸的這座大島,已是貧瘠到連一個居無定所的不死人都不願駐足的程度。

  最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樣的一座島,竟然也能夠建立起兩個全然對立的國家,並且相互爭戰了近百年。

  讓雙方戰火稍做止息的,是上個月突如其來的一場大地震。

  憑著人有限的智慧,是永遠無法理解為什麼神的力量如此強大,能夠在轉瞬間的地動天搖當中,毫不留情地埋葬數以萬計的生命。

  數以萬計的,絲毫沒有反抗能力的生命。

  人們用雙手一磚一瓦搭建起來的家園;以及千錘百鍊而成的精良鎧甲、兵器;全都隨著這場地震,給一併化為塵土。而神毀滅一切所花的時間,或許連讓辛勤工作的農民坐下來喝口水都不夠。

  相較於鄰國泰半土地早在百年爭戰當中慢慢地變成廢墟,國力較為強大的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是真真正正嚐到了由天堂墜入地獄的滋味。鄰國的某個將軍大難不死,從瓦礫堆裡爬出來時肩膀上還插了支箭,難掩激動的情緒,第一時間脫口而出的是:「這個國家的人民最好都全埋進土堆裡!」說完,便直挺挺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接到前往這個國家協助救難和重健的消息時,其實他也有著類似的情緒,只是沒說出口。

  他想的是,反正百年來這兩個國家的人總不厭其煩地想著如何殘害雙方人民,現在不正剛好來了場天譴一勞永逸?

  無論如何,他終究是來了。這是來自冒險家工會的命令,只是個人力的他沒有發表意見的立場。

  第一天,他直覺自己腳下的斷垣殘壁中傳來微弱的氣息,空揮幾劍切開礙事的岩石,發現一個不到五歲的小女孩。一同前來的年輕冒險家團隊樂翻了,立刻溫熱了羊奶,配著幾塊乳酪一起給了小女孩。

  他卻反而比較在乎小女孩為什麼能夠埋了這麼久卻不死。

  只是他也沒認真找答案,隔天就隻身前往協助鎮壓因飢餓而變成暴民的難民。

  救人的工作,冒險家們憑著滿腔熱血,再苦也不覺得累;倒是殺人的工作,也只有他這種看開了的人下得了手。

  但是這種把人救出來又殺掉的事情,就連下達命令的人都不敢承認。

  因此這份工作突然之間變得相當棘手。

  受到人們懼怕的他,來到一間只剩下三面牆的酒吧。在這個時間點,身處在災區當中竟然還有營業中的酒吧?他感到好奇,就進去了。

  老板當著他的面在酒裡摻水,隨性地擺在桌上,他沒說什麼就喝下去了。

  「很難喝吧!」老板湊過頭來問道。

  「沒錯。」

  「畢竟終究是這種時候,怎麼可能會有酒嘛!」

  老板的態度絲毫感受不出愧疚,他也感受不出憤世嫉俗的情緒,因此他也很自然地點點頭同意老板的說法。

  「不過……總是得要給個地方,讓你我這種人有個合理的藏身之處吧!」

  聽到老板這麼說,他笑了。






  他會決定來到這個國家,並不完全出於工會命令,而是聽說了某個傳聞,他覺得有必要親自跑一趟確認。

  悲劇性的天災過後,將所有內政重心轉移到救災的這個國家,有個人被判了死刑。

  那是個特別額外調度人力舉行公開審判的正式法庭。

  死刑是那場審判唯一會下的判決,之所以特地舉行公開審判,是因為法官必須做出史無前例的宣判。

  ——接受死刑判決的那個人,確定了要在宣判死刑後的一個月後伏法,死刑犯本人欣然接受這個結果,由於罪證確鑿,整個審判過程相當順利。如果一個正忙著重建家園的國家必須在非常時期特地找來判官和人民舉行公開審判,那這個人似乎真的犯了什麼無法原諒的過錯,算是罪有應得。

  但偏偏問題就出在,整個審判過程當中,瀰漫的卻是股壓得人喘不過氣的無奈氣氛。

  判官希望犯人說點什麼,犯人只說自己錯了;參與審判的人民也希望犯人說點什麼,犯人還是只說自己錯了。

  因此,礙於律法當前,國家的現況也讓人們沒有再多做商量的本錢,為了趕緊將不得不舉行的審判做出結論,繼續重建工作,判官迫於無奈,只能做出死刑的判決;陪審團也迫於無奈,只能投下贊成票。

  然而判官唯一可以做到對律法的小小抵抗就是,犯人需要接受死刑,但是犯人無罪,因此只需要在執行死刑的當天自行抵達刑場受刑,其他的時間都是犯人自己的。

  犯人無罪,但是必須執行死刑。

  明明是無罪的人,卻得接受死刑的制裁。

  這是個無論如何都不合理的判決,而判官只想這麼判,因此事情就這麼成了。

  到底是什麼樣的罪犯,能夠在犯下滔天大罪後,仍然受到這樣的禮遇?這一點實在讓人很在意。

  或者該說,到底是什麼樣的罪行,會讓人審判時為其感到不捨?

  他活在世界上的時間太長,自認經歷過無數的悲歡離合,許多凡人會激動的情緒,他都已經習慣而麻木了,然而也正因如此,往往能做出宏觀角度下,對事局最好的判斷與行動。

  而這是生命短暫的人們所無法達到的境界。

  「你的所作所為,並沒有錯。」

  喝下第二杯摻水的劣質酒後,他靜靜地說。

  「錯的是,這件事情誰都沒有錯,卻因為只是凡人,一定得有人要犧牲。」他說話的時候,深邃的雙眼直視著老板。「犧牲你,對人的傷害最小。」

  「這個時候……我該說的是謝謝吧……」

  老板回應著他的眼神,臉上掛著讓人猜不透情緒的假面具,但下一杯酒雖然依舊劣質,卻是貨真價實滿滿的一杯酒。

  「做出那種決定,你的壓力也不小。」他接過老板的感激,毫不遲疑地一飲而下。

  「我只能這麼做。」老板的神情依然冷靜。

  「即使是到了現在,你還是決定要這麼瀟灑地什麼都不做。」他看著老板瞳孔中映照出的自己的臉龐,是張什麼情緒也沒有的,如同死物般的臉。

  老板的臉有著相似的感覺。

  不同的是,他順從了自己的內心而對萬世失去情感;老板則強烈地抵抗著壓抑在胸中澎湃的情緒。

  因此,對於他平鋪直敘的評價,老板只能兩手一攤,什麼也不做。

  「所以你讓自己相信,兩手一攤,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他的語調相當冷淡:「真是辛苦的人。」

  「都快餓死了,哪還管得著吃下去的是什麼東西。」老板下意識地嚥了嚥口水說道:「但我確實違背了律法,所以在這個時間點,接受處罰也是應該的。」

  「真是理所當然的藉口所衍生的理所當然的結論。」

  「不然我還能怎麼辦。」

  看著老板的雙眼,他想起關於老板的傳聞,當時的老板,眼神應該是燃燒著對生命的期盼吧!

  死刑犯之所以只能被判決為死刑,是因為死刑犯將人類烹製成料理,並且端給人們吃下。

  死刑犯之所以被判定為無罪,是因為死刑犯烹調了已死的人,為的是拯救將死之人的性命。

  但是誰願意看見自己的親人在死後被人拿起屠刀肢解,割下所有傷口太難看不能用的部分,只留下好的部分分切成好幾塊,像肉一般地對待?

  只剩下三面牆的酒館原本有個石造的階梯通往二樓客房;還有一層木梯往三樓走去,裡頭睡著未來擁有無限可能性的女娃兒,以及剛生產完,被強迫留在房裡靜養的妻子。

  地震過後,只剩下三面牆的酒館連一樓的天花板都失去了,他幸運地毫髮無傷,卻在瓦礫堆中看見那條讓人再熟悉不過的手臂垂在外頭,那隻手上有著每天忙碌所刻劃下的厚繭,卻是他這一生中牽過最溫柔細緻的手。

  孩子的母親到了最後,都一心想著要護著自己的親生骨肉,因此哪怕背上壓著酒館的天花板和倒塌的那面牆,懷裡依然緊抱著孩子不放,並且一步步地爬行著試圖離開讓人恐懼的黑暗,期待著孩子能在陽光的照耀下健康地成長茁壯。

  孩子是被大石頭壓死的。

  ——當他看見埋在母親胸口,臉色發黑早已斷氣的女兒時,他就告訴自己,孩子,是被大石頭壓死的。

  外頭好多人才剛被救出來,並且又有太多人撐著看見了陽光後就離開人世。

  醫藥、食物、飲水什麼的全埋在土裡了,倒是品項精良的鎧甲裝備只稍微變了形,散亂在唾手可得的地上。

  飢餓,這種人類最原始的渴望很快地便席捲了這個國家。

  為了活下去,為了讓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人能夠好好地活下去,他蒐集了新鮮、和他妻小一樣剛死不久的屍體,逼自己眼中看見的只是肉,拿起屠刀,毫不猶豫地切了下去。

  他看著老板的雙眼,已經失去當時的風采。

  剩下的只有偽裝成堅強的絕望而已。

  「你必須死,這是這個愚蠢的法律所僅剩的睿智。無論如何你都做出了同族生命不該做的事情,這無關乎別人的想法,這對你最好。」

  這對你最好。

  這無關乎別人的想法,這對你最好。

  他的話鋒利如他的劍,紮紮實實地刺進老板的內心深處。

  於是老板最後只能紅著眼眶,撐著完全崩潰的臉龐,哽咽地說出「幫我」兩個字。






  刑場上圍觀的人並不多,因為才剛歷經了災難,殘存下來的人們都知道,這場死刑的意義,會來的,都是還有勇氣看著英雄最後句點的人。

  老板在兩個年輕衛兵的攙扶下,緩步走上死刑台,死刑台上簡陋地綁上一條吊繩,吊繩底下是一個簡易的機關地板,只要人一站上去,把繩圈套上自己的頸子,在雙方確認完畢後,儈子手就會扳動手邊的開關,地板瞬間崩垮,受刑人就這麼兩腳一空,只靠著一個繩圈掛在半空中。

  了解整個運作原理的人都知道,這已經是死刑刑具當中,少數效果又快又確實的人道刑具。

  唯一的缺點就是掛在半空中的屍體實在沒什麼尊嚴。

  而這個問題竟然是直到出現了這麼特殊的受刑人後才被突然想起。

  年輕的衛兵臉上爬著淚水,他是自告奮勇擔任這份工作,是因為老板的「料理」他才有辦法活下來。

  但是該做的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

  老板的脖子上套過了繩圈,沒什麼特別想說的話,便向劊子手點了點頭。

  劊子手深吸了口氣,特地摘下蒙面的頭套,要老板記得,了結他生命的人,長的是這個樣子。

  「那就來吧。」老板點了點頭。

  劊子手正準備扳動開關,一柄鋒利的金色大劍就這麼突然從遠方射出,釘在死刑台的木頭地板上。

  他不在意眾人錯愕的目光,緩步穿越群眾,逕自走上死刑台,推開了儈子手,慢條斯理地拔出大劍,劍尖直指死刑台上的老板。

  老板看著他,起初有些愕然,但也很快地理解了他的行動,只是嘆了口氣笑笑,便閉上雙眼。

  他看著老板,腦海中浮現許多複雜的影像,到底什麼樣的結果能在宏觀的角度下對大家都好?

  金色的大劍緩緩地高舉過頭,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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