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慵懶的逃亡,積極的殺伐
常有人說,麥拉寧的月色是四種月色當中最美的。高掛在空中的紅月,比起塞爾菲的藍月、法那的白月,甚至是三者同時出現於天際時的淡紫色月光都來得迷人。這一點總是讓受到紅月守護的獸人們感到驕傲。
月色的比較對於倚靠在榕樹下休息的兩人而言並不是那麼重要,終究他們是無心賞月的。
只是,受到藍月守護的魔族,卻在這樣的月夜中,給取下「紅月」的名字,這對被命名的人而言,是有些諷刺的意味在。
銀色的髮絲在人類族群中並不常見,倒是更多的時候出現在獸人分支的狼爪身上,而這證明了紅月身上留有獸人的血液。
這件事情在故鄉並不至於是個難以啟齒的秘密,但就算是知道的人,礙於對象的身分特殊,也不會隨意聲張。
畢竟紅月無論如何還是具備正式王位繼承權的公主,質疑公主的血統,無異於挑戰王室的威信,在遭到律法懲治前,擁戴著王室的人民就已經要先對這種人動用私刑了。
白鋒明知道這些事情,是不可能對公主帶有嘲諷的意思,只是在太短的時間決定了兩人的化名,相對地也就顯得思慮不周。
然而白鋒不但擅自決定了公主在外頭的名字,還不只一次地無視於公主的意志,我行我素地行動,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名義上稱之為貼身護衛的他蒙上「不敬」的陰影。
即使如此,紅月還是靜靜地枕著白鋒的大腿,像隻受傷的小動物般地微微顫抖著。
天氣並不冷,她只是怕。
她害怕自己就要失去了好重視的「情人」。
紅月背對著白鋒,避開了情人的眼神,卻貪婪地拉著男人的一隻手按在胸口,緊緊擁抱著這熟悉卻又陌生的體溫,彷彿只要稍一不留神,白鋒就會站起身來,將她輕輕抱起,為她舖好毛毯、蓋上被褥,接著升起一道溫暖的營火,烤好兩條魚,煮一壺熱水,旁邊擺了張烤餅。
——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一想到這裡,內心不禁感到一股糾結的痛,抱著白鋒的手就掐得更緊了。
「睡不著?幫妳舖條毯子。」
紅月只是一股腦地搖頭。
「不喜歡我臨時取的名字嗎?」
紅月還是搖頭,血統什麼的她根本不在乎。
「到了下一座城,我會找間舒適的旅店,讓妳好好休息,現在只能暫時露宿在野外,請妳見諒。」
「不要再說了!」紅月大喊。
她不想聽到白鋒對她用這麼客氣的態度說話,明明就是親到不能在親的伴侶了,白鋒的態度卻總是那麼陌生,雖然她明知道白鋒並不是有意這麼做,也知道這是現在的白鋒所能對她展現出最親密的情感,而且未來的情況還會更糟,但這依然這讓她很難受。
白鋒受到紅月這麼一吼,只是閉上嘴,沒再說什麼,然後緩緩地從口袋裡取出一個木盒,點了根紙菸,深深地吸了一口後,吐出灰白色的輕煙。
「你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對不對?」紅月怯生生地問道。
「嚴格來說,是。」
「對不起。」
白鋒沒有回話。
「我要菸……」
聽到紅月的要求,白鋒立即遞上了菸盒,但紅月推開了。
「我要你抽過的那支。」
接過白鋒的菸,紅月吸了一口,隨即被煙嗆得咳嗽起來,白鋒見狀,連忙趨前了身子要輕拍紅月的背,紅月卻趁機翻過身,摟住白鋒湊近了的上身,將雙唇交疊在情人的唇上,深深地一吻。
時間彷彿就這麼停留,紅月的唇吻著白鋒,環抱住男人的雙手則輕柔地摸索著那結實的背肌,隔著皮甲的觸感少了點真實,卻已經不能再奢求更多的親密。
白鋒回應了紅月的熱情,將她輕擁入懷,解開紅月頸子上的栗色皮帶,溫柔地用指間撫摸著那裸露的頸項,對於這樣的動作,紅月則是滿足地顫抖了幾下,便將身體的重心全然依靠在男人結實的臂彎之中。
這樣的日子究竟還能再持續多久?
這樣還能感受到白鋒溫柔的日子究竟還能再持續多久?
此時的紅月完全不想去思考這惱人的問題。
她只希望,能夠把握住每一個還能依偎在白鋒身旁的日子,並且毫不保留地獻上所有的熱情,就算要被說是蕩婦也好,甚至她要強迫自己為了白鋒而成為一個蕩婦。那些閒言閒語的旁人不會懂,除非有另外兩個相愛的人能遇到與他們相同的遭遇,否則不會有人真正了解他們的痛。
突然之間,紅月覺得自己胸中燃起一股強烈的悲哀情緒,連忙推開了白鋒,挽著胸,頹然地跪坐在地上。
淚水不停滑落。
被推開了的白鋒靠回榕樹邊,點燃第二根紙煙。
「我很高興妳選擇在這個時候問我這種問題。至少現在的我除了告訴妳,我會變成這樣是妳的錯以外,還能告訴妳,我是為了妳心甘情願變成這個樣子……而且也還有機會向妳道歉,畢竟雖然被詛咒的人是我,但受到折磨的人,其實是妳。」
白鋒看著紅月的眼神中夾雜著溫柔以及悲哀。
「紫髮魔女讓我對妳的情感逐漸消逝,很快地我就要遺忘所有與妳共同相處過的回憶了,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再也不能回應妳的擁抱,只好強迫自己對妳冷淡,好讓妳習慣這樣的我。」
「我不要……」
「不這麼做的話,妳會受傷的。」
「那就讓那些悲傷將我的心全部撕碎吧!」紅月抬起頭來,哭花了的臉上散發著相當堅定的意志。
「如果只是為了以後受的傷不那麼深,就非得選擇一點一滴地習慣你刻意營造出來的陌生臉孔,那我還寧願你現在就用全部的愛來愛我、然後在你的懷抱中什麼都不用擔心地睡去,就算明天一早醒來,你就會變成再也不重視我的你,我也願意!反正一年後我也就要死了!沒什麼好怕的!」
從紅月的口中,說出了白鋒刻意不去想,卻又終究得面對的事情,那是來自紫髮魔女的另一個詛咒,紅月的死期。
「妳不會死的,我們會找到紫髮魔女,逼她解除我們身上的詛咒。」
「那就不要老是設想什麼你會忘記我的事情!為什麼我就必須忽略自己的生命被倒數計時,而你卻可以毫不在乎地老是掛念著記憶要被抹殺的事情!這一點也不公平!」
紅月的控訴有其道理,白鋒很清楚,但他也更清楚,自己對紅月的情感正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淡,或許再過幾個月、幾週,甚至是幾天後,他就不會再為了消除紅月身上的詛咒而衝動,也不會再關心一個將死之人究竟有什麼樣的遺願。
詛咒兩人的魔女留下最後詛咒後便給永遠封印在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之中,這個詛咒根本沒有解除的方法。
但全能的卡卡洛伊藉著僕人塞爾菲的月色看見了兩人的悲劇,特地為兩人開啟一道希望之門。時間魔法的研發突然有了飛躍的進展,雖然還不穩定,卻真真正正能夠帶領施術者前往過去任何一個從未經歷過的時代。
兩人盜取了時間穿梭魔法器的試作品,來到二十年前不屬於兩人的這個時代,試圖在紫髮魔女遭到封印前的時代裡,要紫髮魔女解除二十年後加諸在兩人身上的詛咒。
這樣的思維或許真的符合邏輯吧!白鋒心想。然而事情是否真能如此順利,卻沒有人能夠打包票,茫茫人海之中要怎麼去尋找二十年前隱姓埋名的人?特別是即使要尋找的那人在二十年後被稱為紫髮魔女,在其最有名的時代,知道那個名號的人依然只有少數。
該怨自己惹到了不該惹的人嗎?
到底當初是為了什麼事情和魔女結下了這麼大的深仇大恨?似乎隨著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時空,記憶的距離也增長了二十年一般,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迷濛不清的往事。
無論如何,受到詛咒是既定的事實,旅行的目的也只為了消除兩人身上的詛咒,只要還記得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了。
要重拾往日的笑容,不想再看到滿面愁容的愛人,只要這樣的心情還存在一天,就不能放棄希望,白鋒在心裡打定了主意。
「莉姆姐。」白鋒輕喚紅月的本名。
突然聽到再熟悉不過的名字,紅月抬起頭來凝視著白鋒,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剛……叫我什麼……」
「莉姆姐,我們一定會找到紫髮魔女,消除這個詛咒,然後高高興興地回家。」白鋒露出首度的笑容說道:「所以,我會努力回到從前那個慌慌張張的阿里薩多,妳也要趕緊變回以前那個大辣辣的阿莉姆哦!」
強顏歡笑……紅月眼中看到的白鋒正在強顏歡笑。
但她不討厭這樣的白鋒,也真的希望事情就這麼如同計畫中的順遂。
在這種令人煩悶的氣氛之中,如果只有一個人笑,那笑的人就太寂寞了。
於是紅月也展開了笑容,並且伸出手,指間輕輕地在白鋒額頭上彈了一下。
「笨蛋阿里——」
兩人又再一次地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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