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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27

《那個人的足跡》山澗裡的老人

 


千載沉淪夢中天 一片剛心破萬軍



  經過漫長的旅程,他回到位於山澗裡的這間破舊房屋前,來的路上有座貧窮的荒村,居民只剩下勉強自給自足的老農,沒有人認識他,也沒有人留意他,就這麼過著等待死亡到來的與世無爭生活。

  這裡算是這座荒村的一部分,但相較之下,這間茅草屋頂早已破舊、門外矮窗的木框也殘破不堪地懸掛在土堆牆上的小屋,卻給人另一種邁向毀滅的氣氛。

  在這個普遍貧窮的荒村,已經沒必要去比較誰過得狼狽了,但如果真的要比,這裡或許會是村裡最悽慘的地方。

  就這麼放著不管的話,再過幾年,這裡就要被自然風化了吧!他想。

  沒有敲門,事實上也已經沒有門可敲,他沒打聲招呼就跨進那個已被踏平了的門檻。

  裡頭躺著一名正在快速凋零的老人。

  「好久不見。」他說,邊卸下身上的行囊。

  他是步行來到此處,一身的輕裝,絲毫不像會久留的模樣。

  老人挪動了身軀,咳了兩聲。

  「你這裡還是老樣子嘛!窗戶都要垂到地上去了,也不修理修理。」

  他斜靠在矮窗邊,高大的身軀讓這扇窗的上緣也只到他的胸口,而這也和整間屋子本身就造得低矮有關。

  「又病了嗎?看起來這次應該不會像之前那麼幸運了。」

  老人沒有回話,多年前的一場病,讓他永遠失去了語言能力,身體也在那時候開始急劇老化。然而旺盛的生命力卻殘忍地要他拖著這樣的身子繼續活下去,因此即使是走到了生命的最末期,他也依然活著。

  他默默看著老人躺在舖了草蓆的地上,一旁生火用的土坑垮了一半,上面的鍋具也黏上厚厚的一層油垢。

  這可真是慘不忍睹!他暗自打量著。

  「你到底都是怎麼活下來的?」

  老人翻過身,朝向他笑了笑。

  「弄點什麼東西招待我一下如何?」

  身在一間空蕩蕩的屋內,他提出的要求很殘酷,但這麼做最好,這是他目前唯一可以確認老人如何生活的方法。

  或者說是手段。

  老人緩緩撐起身子,因為駝背的關係,站在高大的他身旁,更顯得渺小。

  但老人的肩膀還是有力的,證據就是他扛起扁擔時的動作依然相當輕鬆。

  也不知道老人打算準備些什麼,他就只是靜靜地看著老人划著遲緩的步伐,慢慢離開矮屋。






  上一次回到這裡大約是十年前的事情,那時候老人還很硬朗,遠遠地看見他走在山道上,就已經站在門前揮手歡迎。

  當時老人的聲音還有辦法傳遍整個山澗,嚇跑一堆棲息在樹林裡的野鳥。當天晚上,老人殺了一隻雞招待他,抹了鹽巴的雞肉直接串了根鐵棒下去烤,味道除了「自然」以外也沒什麼好提,但卻充滿了熱情。

  不過那都是過去式了。

  現在的他並不期待看到晚餐出現什麼肉類,只要老人別一時失足,在山林裡跌死就謝天謝地。

  但是靜下心來想想,如果就這麼摔死了,對老人也不見得就是場悲劇。他突然這麼認為。

  在走過來的路上,他一直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步伐不要越來越快,也不要去多想些老人的身子是否依然安康的事情,這次回來,只是例行公事,不可以帶有任何情感。

  因為老人也不會希望他在自己面前展露出脆弱、動容的一面。

  他們認識太久了,久到已經無法對彼此展現露骨的關懷。

  他想想覺得可笑,對於初次認識的人,他可以很自然地笑,也可以理所當然地奉獻自己的關心,而且不是虛情假意的那種。因此朋友們都認定他是很真誠的人,他自己也是這麼相信。

  不少朋友已經知道,他是不該存在於世界上的人,因為他永遠無法受到自然的安排而死去。這其中當然有人因此懼怕他的,但更多的人反而因而對他數百年來數也數不清的閱歷感到好奇,對他們而言,能遇到這樣本身就是歷史的人,是多麼幸運的事。

  對他而言,也總是不帶情緒地默默看著漫長旅程中一個個過往的生命走到盡頭,因為那就是生命,他無法真正面對,卻習慣了接受。

  一個人老死,是多麼正常的一件事情。

  能夠老死,在這個隨時都動盪不安的時代裡,又是多麼讓人珍惜的事。

  即使如此他依然無法接受老人正在凋零的事實。

  或者應該說,他不允許。

  當他遠遠地看著十年前雖然稱不上光鮮亮麗,卻至少認真整理過的房舍,變成今日與廢墟無異的模樣時,他就知道事情不妙。

  老人的個性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除非老人自己已無力阻止。

  但也有可能只是前些日子的風災,讓老人還來不及重新將房舍打點整齊。

  至少他是這麼說服自己,哪怕已經好久沒有淋到雨,更何況是能夠擊敗老人頑強生命力的颶風。但他還是選擇讓自己相信,世事難料,山澗裡的氣候原本就和外面不同。

  他固執地如此相信。






  老人過去的工作是鐵匠。

  不是那種為城裡頭騎士們打造武器鎧甲的鐵匠,而是專門打造鍋碗瓢盆、偶爾做幾把品質尚可的菜刀給人頂著用的那種鐵匠。倒也不是技術不好,只是老人深愛著這個山澗,從小時候就在這裡生活,離不開了。

  於是就放著一身好技術在這裡任其自然腐朽,反正生活過得去就好。老人還年輕的時候,邊打著鍋子邊這麼告訴他,他也欣然接受。

  然而老人一直都反對他遠行,老人說,這個地方與世無爭,外頭再怎麼亂,從來也沒有人在這裡看見過軍馬;更不用說去想像萬馬奔騰時,那種遠處便可聽見的隆隆馬蹄聲,以及戰鼓戰號那撼動人心的聲響。

  這個地方就是這樣。

  沒有年輕人,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多的是老人。彷彿在這個時空中,老人會自己憑空冒出來似的。

  這一點他也不明白,遊歷過千山萬水的他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此處可以永遠維持著這種停滯的空氣。

  但他不討厭這裡,住了好長好長的日子。

  每一天就是陪著老人替村人損壞的農具敲敲打打、補了再補。這個地方不只是人,似乎連器具都是老的,也沒有人想過要點新的。

  曾經在書上讀過世外桃源,他心想,這裡真的是最接近書中理想世界的範本,只是與故事當中不同的是,這裡少了年輕的生產力,而他的經驗則告訴自己,世界會紛亂,問題就出在年輕的生產力。

  那段日子的生活很快樂。

  他不會說自己在此之前都從來沒真正笑過的蠢話,但他卻也是真的只在這個地方體驗過,那種除了笑以外,什麼多餘情緒都沒有的生活。

  因此當那一天他決定要離開,老人雖明知道無能為力,但還是阻止了。

  「我不可能永遠留下,你一直都知道的。」他說。

  「那至少再讓我為你殺隻雞吧!」

  那天夜裡,老人親手交給了他一柄金色的大劍,那是老人費盡心血打造的,鐵匠生涯中唯一的一把殺人兵器。

  論其工藝,其實已經是藝術品了,但老人告訴他,這東西給了他,要殺人的,稱不上什麼藝術。

  他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






  這一次他回來,那柄金色的大劍沒帶在身旁。劍早已沾了血,他不想讓不該出現的血腥味污染這裡的空氣。

  老人的腳步不知走到哪了,他等了好久,都不見歸來的身影。

  他心裡這麼想,突然感到一陣酸楚,趕緊逃出了這個陰暗的房舍,一走出去,就看到遠方的山道上,有個蹣跚的身影手上抓著一隻雞,肩上還挑了水,正朝著這裡走來。

  他難掩興奮的心情,遠遠地看著老人招手,深怕老人沒聽見,還大聲地呼叫了幾聲。

  樹林裡的野鳥因他突如其來的大嗓門而四處飛散,突然間他總覺得這光景好熟悉。

  十年前站在這裡的,是歡迎他歸來的老人。

  十年後站在這裡的,是歡迎老人歸來的他。

  十年前走在山道上的,是探望老人的他。

  十年後走在山道上的,是他探望的老人。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他總覺得,老人的步伐突然加快了許多。

  但也或許是因為,已經無法壓抑的那份情緒,正驅使著他的腳步向前飛馳,就是要趕緊來到老人身旁。

  「我來吧!你老了。」

  老人急忙揮手想要拒絕,但年邁的雙手再怎麼有力,仍然無法與永遠處在全盛時期他相比。

  「今天也是要吃烤雞嗎?」

  他扛著扁擔,手裡抓著雞,慢慢地走在老人跟前。

  老人用力地點著頭。

  「都多少年了,你這傢伙怎麼還是只有這一道料理啊!」

  他笑著調侃老人,老人也從喉嚨深處發出喀喀喀的笑聲,像個孩子般地搔了搔頭。

  他看到老人笑起來的模樣,有種讓人懷念的感情,好久好久以前,他們一起走在山澗裡,也時常這麼笑。

  只是已經好久沒看到老人展現孩子氣的一面了。

  「你也已經老了呢。」

  他靜靜地看著前方說道。

  「我們上一次一起走這段路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你是不是還故意要我背啊?說什麼腳扭到之類的……」

  老人笑著推了他一把,結果扁擔裡的水就這麼灑出了個大半。

  「你看你,都灑出來了,幸好我帶了點酒來,不然等會兒準渴死!」

  老人又是喀喀地笑。

  「不如……」

  他放下扁擔,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走到老人前方蹲下。

  「再背你走一趟這段路如何?」

  老人看著他的動作,眼眶裡充滿了淚水。

  這一幕,他是看不見的。

  因為他的眼睛也早已被淚水給抹糊了。

  「上來吧!我們再一起走這段路!」

  老人慢慢地拖著步伐,將手放在他的肩上,輕柔地撫摸著他那結實的身體。

  然後,就這麼趴在他的背上。

  老人的臉靠在他臉龐,眼中含著淚,臉上卻帶著笑。

  不停地磨蹭。

  這是最後一次了,他心明白,看到老人的那瞬間他就知道,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讓兩人這麼相處。

  因為老人和他不同,生命不能無限。

  「孩子……」他哽咽地說:「爸爸今天……做點不一樣的料理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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